陶俊是钱均的半个老丈人，杀，是不能杀的。</p>

杀了他，刘昱一定会大怒。</p>

但若不杀，只他压榨贫民、鱼肉乡里的种种恶行，曹幹亦不能忍下这口气。</p>

曹幹摸着短髭，又看了看瘫在席上的陶俊，已有了主意，笑道：“此位陶公后头有钱主簿撑腰，钱主簿是从事的世交，杀了他，从事必会惩处咱，杀不得也，杀不得也。”</p>

“就这么饶了他？小郎，就拿了点盐，你看他把小豆子打成啥了！”田屯不乐意地说道。</p>

曹幹已有主意，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，问李顺说道，“李大兄，苏先生呢？”</p>

“里门外头呢，正在算咱募到的粮食总数。”</p>

曹幹点了点头，说道：“走吧，咱也去里门口，粮食募够从事要求的数额没有。”</p>

田屯将短戟系回腰间，转身到陶俊席边，弯下腰来，拽着陶俊的衣领，把他揪起，劈头盖脸地揍了他两拳，给了他两个大逼兜。田屯下手甚狠，醉中的陶俊哼哼唧唧叫唤了几声。</p>

“走吧，田大兄。”曹幹与李顺、郭赦之等迈步出堂。</p>

田屯扔下陶俊，追上曹幹，说道：“小郎，那个小豆子太可怜了！今儿个小郎虽是救下了他，陶俊这老货没准儿还会再欺负他！咱募完粮，接着不就是募兵么？要不，叫他来咱曲里吧？”</p>

“小豆子是个孝顺的孩子，他偷鸡蛋、偷盐都是为了他阿父。要是跟了咱，他就得离乡背井，他阿父、阿母就没人照管了。我料他是他不会肯跟咱的。”曹幹边往外走，边说道。</p>

“叫他带上他阿父、阿母一起不就成了？”</p>

事情哪有如田屯说的这般简单？曹幹说道：“他阿父生着病呢！且则故土难离，咱干的并是刀头舔血的勾当，你当是谁都能跟咱似的，愿意远离家乡，颠沛流离，做这掉脑袋的事儿？”</p>

“唉，太可怜了，阿父生着病，阿母力气弱，里中又有个大坏蛋，小豆子往后可咋办呢？”</p>

从田屯的语气中，竟听出了闷闷不快，曹幹扭脸看他，夜色下，见他一张黑红的脸膛上，愁眉不展。田屯生性憨直，要不丁狗等以前也不会喊他“傻子”，这语气、这神情，曹幹是头次听到、见到，不觉慨叹，想道：“无怪人云：天下穷人是一家！心疼穷人的只能是穷人！”</p>

不愿田屯这么个憨直的人如此忧伤，曹幹令先前送小豆子回家的那两个亲兵，说道，“你俩再去小豆子家看看，……”问李顺等人，“你们带钱了么？”</p>

曹嘎不许部曲劫掠，他的部曲都没啥钱，出来又是为募粮，带钱的亦没几个，只王庭、闫雄和一个亲兵带的有，都掏了出来，凑到一块儿，只有十几个钱。</p>

曹幹拿住，给那两个亲兵，说道：“把这钱给小豆子，让他请个医师，给他阿父治病。若是钱不够，或者没有好的医师，叫他去营里找我。你俩顺便再问问他，问他肯不肯跟咱。”</p>

这两个亲兵应诺，即便去了。</p>

出到里门口，火把通亮。</p>

原本停在乡部所在之里的那些大车，都聚集在了此处，车上、车下俱是成袋的粮食。</p>

曹幹领来南乡的二百来部曲，此时也都聚在里外。</p>

看到曹幹等出来，这些部曲从地上起身，纷纷行礼。火把的光芒照在他们的脸上，个个喜笑颜开。有那大胆的，朝曹幹喊叫：“军侯！发财了啊！这弄来的粮食，瞅瞅，跟小山样！”</p>

曹幹扫了一眼，粗略估算，粮食得有几干袋。</p>

苏建正拿着笔，捧着片竹简，顺着一辆车、一辆车的走，计算粮袋的数目。每数够十袋粮，他就在竹简上写个“尚”字。两个什长跟在他后头，他每写满一片竹简，便交给其中一个什长，另一个什长拿着一叠空白的竹简，再递给他一片。——“尚”字的繁体与简体一样，是个八画字，却为何每够十袋，写一“尚”字？乃是用於计数时，“尚”的“横折钩”被折分成了横与竖两笔，里边“口”字的横折，也被拆分成了横与竖，这样，就变成十个笔画了。与后世习惯用“正”字做计数相同，用“尚”字做计数，亦是时下之一个习惯。</p>

曹幹没打扰他，到一辆车边，握拳打了打车上的一袋粮食。</p>

袋子系用苇草编成，五尺来长，袋身上缠绕着红色的草藤，草藤组成了个“丰”字。</p>

曹幹一拳打上，硬邦邦的，足见草袋里的粮食装的很满，很瓷实。</p>

注意到了这辆车子不是来时曲中战士推来的车子，曹幹问道：“这车是谁的？”</p>

附近十几辆车上的粮食，都是王庭率队搞来的，他回答曹幹，说道：“回小郎的话，这车子是刘家的。我到了刘家后，他家的粮食多，我带去的车子不够装，就要了他家几辆车。”</p>

“得给钱。”</p>

王庭呆了呆，说道：“啥？小郎？”</p>

“你给钱了么？”</p>

王庭问道：“给钱？小郎？给啥钱？”</p>

“咱来是为募粮，不是募车，你用了人家的车，你给人家钱了么？”</p>

王庭顿时明白，曹幹这是在开玩笑，笑着答道：“小郎，不是我不给，他家的人不要啊！”</p>